本作品榮獲2003年第40屆IFLA國際風景園林大學生設計競賽二等獎(茲威•米勒獎)。
1 選 點
邊緣(edge):靠近邊界的,沿邊的部分。用邊緣定義的空間,通常是指存在著某種激烈的矛盾沖突的地帶,意味著它隱含著一種模糊的發展趨勢,可左可右,又或者是忽左忽右。
對邊緣一詞的理解,是在參加這次競賽的過程中才逐漸領悟到的。然而,在剛得知今年的競賽題目時,僅僅只有一種朦朧的意象,覺得今年的命題很抽象,虛無飄渺很難把握,隱隱地流露著一種即將逝去的哀傷,但同時又很新鮮有趣,挑戰性很大,因而躍躍欲試之情呼之欲出。
但興奮之余,卻立即遇到了一個大難題---選點。因為“邊緣”一詞,明顯界定了場所抽象而又特殊的性質,因此選點也就成為關鍵性的第一步。帶著對命題模糊的理解,開始在腦海里漫無目的地搜索一切貼有鮮明中國標簽的人文、歷史、自然名勝---這對于每一位參賽的中國學生而言,都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寶庫。但是,苦思冥想的結果,依然是徒勞無功。要選擇一處符合“邊緣”定義,同時又特色鮮明、文化內涵豐富,容易入手的基地談何容易。面對一張白紙,不知該從何落筆,彷徨而又無奈,眼看著時間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去。直到那天,在圖書館一排排書架間瀏覽書目,目光停留在一本關于圓明園的書上時,心中突然如釋重負。圓明園,作為中國傳統園林的一大杰作,她正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正走在生死存亡的邊緣。邊緣,歷史的邊緣,記憶的邊緣。
今天,再回過頭來審視這一選址,或許不能否認,我們這次得獎多少沾了圓明園的光彩,那是一種歷經了無數歷史滄桑所沉淀下來的厚重,散發出來的光彩。但同時也正是因為這一原因,使我們的創作過程走得異常艱辛。
2 立 意
之所以毫不猶豫地決定選擇圓明園進行創作,是因為當圓明園3個字映入我們的眼簾時,便立即聯想到了“記憶的邊緣”。
風景園林,特別是類似圓明園這類的歷史園林,其景觀實體最終所追求的,是一種人類情感的共鳴,以及與時間共存的記憶。而當情感和記憶這些虛體蕩然無存的時候,實際上也就意味著風景園林實體真正的死亡。因此,對于圓明園來說,最大的悲哀莫過于人們逐漸淡忘了她曾經的輝煌,淡忘了歷史在她身上留下的難以愈合的創傷,而最終忘卻了她的存在。但是,現在我國這一曠世的珍寶,卻正面臨著這樣的一場“記憶”的劫難。
記憶是一種虛無飄渺,難以捉摸的東西,然而它卻是那么真實地存在于每一個人的心中。而對于圓明園而言,這種真實感卻隨著“時間”這一腐蝕劑在慢慢地淡化。因此我們決定以“記憶的邊緣”作為此次參賽作品的主題。用“記憶”這一“虛體”,作為切入點,來展現我們對于圓明園這一"實體"的理解,并試圖通過我們的努力,幫助大家找回逐漸逝去的記憶,一種完整的記憶。對于圓明園而言,完整的記憶包含著兩個方面:全面地了解它昔日的輝煌,包括扭轉人們習慣性的,認為西洋樓、大水法是圓明園造園藝術的精華所在這一誤解;以及兩次鴉片戰爭對圓明園毀滅性的掠奪和破壞,所造成的目前這種滿目瘡痍、荒草凄凄的景象。兩者缺一不可,因為正是這兩方面的因素,共同奠定了圓明園今天在世界上的特殊地位。
以一個抽象的概念“記憶”來詮釋“邊緣”這一抽象的命題,用“記憶”這一虛體來承載我們對圓明園這一實體的規劃設計,似乎再合適不過了。這或許也是我們的方案中最具吸引力的一點。
3 失敗的嘗試
雖然立意幾乎和選題同時完成了,但接下來的問題是,找回記憶的方式很多,究竟該如何著手呢?這就牽涉到如何對待圓明園遺址這一極具爭議性的問題。
剛開始著手設計時,本著一種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想法,我們總是試圖跳出所有幾乎已經定型的思維模式,另辟蹊徑,以張顯強烈而獨特的主觀意識。我們歸納了目前學術界對圓明園的幾種基本態度:建議完全復原的,建議部分復原、部分保留遺址,或者完全保留遺址;另外的一種意見,則是將整個圓明園的腹地挪作他用。完全的復原和完全保留遺址的設想,顯然都遺失了近1/2的歷史信息,不符合我們試圖找回完整記憶的主題。至于挪為他用,就喪失了圓明園所承載的所有珍貴的歷史和藝術價值。顯然,我們的思路就勢必建立在局部的復原、局部保留遺址的基礎之上。因此在復原和遺址保護的方式和力度,以及兩者之間的關系上,提出一種新穎的設想,似乎就成了我們創作的突破口。因為我們的目標,絕對不是圓明園目前的狀態,我們試圖給圓明園帶來一些現代的氣息,注入一種全新的理念。
正是圓明園坎坷的經歷,促使我們希望將它所經歷的完整的歷史過程,通過規劃設計展現給世人,從而完成對虛體——“記憶”的重塑。因此,我們設想了一條游覽路線,順著這條路線游覽,也就跟隨著我們的設計思路,經歷了圓明園康熙年間的初建,雍正年間的初具規模,乾隆年間達到的鼎盛;隨后又遭受了兩次鴉片戰爭的摧毀,民國時期圓明園遺留文物的大量流失,解放后由于用地性質的改變而造成的再次破壞,直至1988年被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一過程,以及圓明園目前的狀態和未來的發展。同時,試圖通過我們對關鍵點的景觀設計,來突出其中最重要的歷史時間和事件。然而選線的過程是困難的,既要考慮如何充分利用現狀,又必須符合歷史進程的興衰變化,而這兩者之間又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沖突。
當我們興奮地拿著我們勉強勾勒出來的初稿去找朱育帆老師時,朱老師的話讓我們充分意識到我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選擇圓明園這樣的歷史遺跡作為基地,首要的一點,就是要充分尊重歷史、尊重現狀。規劃設計過程中,每走一步都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而將如此主觀的設計思路,強加在這樣一處歷史的遺址之上,其本身是否就已經造成了一種破壞呢?從某個片面的角度來看,記憶或許通過這條游線,像放映電影一樣重新回到人們眼前,然而這樣做的代價,是犧牲了多少歷史的真實性呢?同時,游覽過程中所展現的種種歷史片斷,又是經過主觀篩選、人為營造的,記憶的完整性和真實性又何從體現呢?同時僅以“記憶的邊緣”來定義主題,雖然新穎、頗具說服力,但切題不夠實在,需要有更充分的實體的“邊緣”效應來落實。
既然任何主觀的設計理念,都將在一定程度上對圓明園造成破壞,那么我們又該如何思考,如何下手呢?圓明園這一原本讓我們頗為得意的選址,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使我們左右為難。
4 最終的設計理念
當我們陷入迷茫、不知所措時,朱老師建議我們用一種最為平實的手法來尋找記憶。這對我們起初雄心勃勃的試圖創新的想法多少是種打擊。但圓明園的魅力,讓我們無法抗拒。我們決定冷靜下來,再從頭開始思索。一系列相當現實的問題逐漸出現在我們眼前:究竟應該以一種什么樣的態度來面對圓明園,她的未來究竟應該何去何從?應該如何有效地使記憶的兩個方面,能夠和諧統一在一起,但同時又有所側重,從而奠定圓明園的整體氣氛?如何規劃圓明園大面積的未經整理的遺址區域,以及如何處理目前開放區域的不良商業活動和景觀?復原和保護的力度又該如何掌握,面對園林藝術的主體部分---園林建筑的蕩然無存,如何重塑景觀焦點,體現輝煌的過去?所有的措施如何有效的和記憶完美的結合,如何引導游客形成完整的記憶?……正是這一系列的問題,最終將我們的思考引向深入,并理出了頭緒,整體的設計理念逐漸浮出水面。我們在充分尊重現有歷史遺跡的基礎上,將圓明園定義為一座遺址公園,由此形成公園的總體氣氛。而另一方面,對輝煌時期的記憶,主要通過在現有遺址的基礎上,盡可能復原山水體系,以及運用現代的三維影像技術等高科技手段來再現。作為圓明園造園藝術的另一大主體---園林建筑,則不考慮復原,仍以現有的遺址為基礎,完全保留現有的遺跡以供參觀;對部分重要建筑,進行挖掘展示,并結合部分建筑基礎的永久展示;部分建筑以地面不同材料的鋪砌,展示建筑平面;部分具有重要景觀價值和意義的建筑,則以原有的建筑平、立面為基礎,采用現代的手法進行再創作。而對同樣具有重要意義的植物景觀而言,我們認為應該順應遺址公園的整體氣氛,不宜運用色彩艷麗的植物。逐步恢復圓明園原有的基調樹種,保留后期栽植的不影響公園氣氛,同時長勢良好的植物。所有的這些措施,旨在重點突出圓明園的造園特色:即在平地上人工挖湖堆山而形成的,以水景為主的中國傳統的集錦式園林。在這些基本理念的基礎上,我們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圓明園遺址公園保護規劃體系。這一步一步雖都稱不上有什么創新,但都經過了縝密的思考,反復的推敲,因而條理清楚,同時又切實可行。
而另一方面,圓明園從實體的意義上來理解,是否稱得上是“邊緣”呢?我們覺得是,只不過它不是“邊緣”通常情況下所指代的帶狀空間,而是一座孤島,被城市包圍得嚴嚴實實的孤島。周邊地區的發展,已經開始嚴重影響到圓明園的存在。上地高科技園區和中關村之間的直接而便利的交通聯系,因為圓明園的存在而受阻,希望建設高架橋的聲音漸起;西苑地區的發展嚴重影響了圓明園和頤和園以及西山景區原本緊密的視覺和生態聯系,五環路和圓明園的西界擦肩而過……圓明園從實體上來看,已經成為一處城市發展的邊緣。被城市吞沒的可能并不是不存在。從這個角度理解,我們認為,只有幫助人們找回對圓明園的完整的記憶,充分認識到她在歷史、人文、藝術、園林景觀等多方面的重要價值,才能保證在其周邊城市蓬勃發展的同時,圓明園作為一處歷史遺跡,能夠永遠存在和發展下去。這就從另一個側面強化了我們“記憶的邊緣”這一主題。
競賽的結果,固然是讓人欣喜的,而參加競賽的整個過程,同樣是讓人回味無窮的。走過彎路,也同樣經過努力和思考,最終對問題的理解有了質的飛躍。這一過程所得到的教訓和積累的經驗,也是一筆彌足珍貴的財富。當然,同時希望我們的努力,能夠為圓明園未來的發展,起到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那將是最讓人欣喜的事。
作者簡介
吳文/1979年生/杭州人/2001年畢業于北京林業大學園林學院/現為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北京 100084)
參賽作品 (2003年攝于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