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目的]探討中國當代建筑景觀設計現代化進程中民族文化精神失語問題。[方法]以蘇州博物館新館設計為例,從建館的地域文化特性和建筑設計造型、色彩和新材料、新技術的應等多個方面進行分析,探討如何在當代建筑景觀設計中表達中華文化的精神形式。[結論]貝聿銘先生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新館以其卓越的設計理念和藝術表現技巧,正確地處理了傳統與現代、藝術形式與文化、新材料技術與文化內涵表現等諸方面的關系,為當代中國建筑設計民族化、現代化的發展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專業經驗。
關鍵詞 建筑;園林;設計;文化
優秀的建筑從來就被視為一個民族文化和美學高度的紀念碑,沒有自己代表建筑的民族或城市是沒有地位的。建筑具有民族性才具有世界性,具有民族價值才有世界價值。在當代,具有民族精神的建筑景觀意味著文明的自信自立,意味著世界范圍的親和力以及由此而來的滾滾財源。然而,目前的中國由于現代建筑設計觀念的滯后和外來文化的沖擊,已在一定層面上導致了民族話語的失憶,形成了西方建筑風格一面倒的趨勢。在城市建設的跨越性發展中,由于盲目性建設,東方這塊古老文明的土地上留下了大量毫無本土文化特征內涵的西方建筑,這些建筑在一定程度上歪曲甚至摧毀了城市格局以及傳統文明。中科院院士吳良鏞先生在針對北京近幾年標志性建筑“洋設計”成風的現象曾深刻指出:“看了這些方案除了震撼你還有別的感覺嗎?[1]”。在建筑多元化、多樣化的今天,面對西方文化的挑戰,建筑如何與城市地域性文化歷史相結合,如何在中國現代生活的堅實土壤上創造出既有時代文化特色又具有中國氣派的新建筑文化,怎樣繼承傳統并在傳承的基礎上進行創新,貝聿銘先生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新館對此作出了專業的回答。
1 建筑設計的整體性與文化性
建筑永遠是城市整體環境的一部分,建筑設計考慮城市的歷史文化以及與周圍環境關系是設計的原則之一。貝聿銘先生十分重視這一點,在談到自己的設計時曾強調context原則,該詞在一些文章中被譯為“文脈”,其含義是“上下文的關系”,用在建筑上不但講歷史文化上的關系,也講和自然環境的關系,講與周圍建筑的關系。意大利建筑設計師奈維認為:“建筑是一個技術與藝術的綜合體[2]。”城市建筑兼有科學技術和藝術文化雙重屬性,對城市和建筑發展趨勢的曲解,往往是由于沒有把握住這兩種屬性本質的不同造成的。科學技術的進步是靠突變、發現、發明來實現,它可以否定過去,“喜新厭舊”。但文化藝術的進步較多地是靠積累和漸變,對過去有更多的繼承和包容,允許在發展進步的過程中不時地回顧傳統。建筑需要借助文化主旨來創立它的真實性,只有這樣建筑才可以說是忠于時代并成為時代的一部分。貝聿銘蘇州博物館新館的設計充分體現了這一點,從傳統中求“新”求“變”,而不是像一些城市的建筑那樣脫離城市文化血脈和城市風格孤立的進行設計,導致城市建筑文化記憶完全喪失[3]。
蘇州是一座有著2500多年歷史的古城,是中國文化南方地域文化的代表。然而,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人們需要新的生活環境和時代氣息。新世紀的蘇州需要一個新起點和新的標志,這個標志應該是傳統文化與現代意識的和諧:既有傳承,又有創新,現代與傳統兼顧,“蘇味”與現代并存的現代主義特征[4]。蘇州博物館新館正是以這種審美要求進行建筑藝術設計探索的典型。新館選址比鄰世界文化遺產的拙政園,貝聿銘在現代材料以及構成設計中深刻闡述了當代建筑與城市深層肌理的密切關系。新館從整合吳文化種種精神符號入手,在歷史與美學、新與舊之間建立一種整體比照和聯系:總體庭院布局與四周的古城保持相似的格局,空間四合院與園林庭院的交融,院落三條縱軸線的發展模式,新館與東側的忠王府格局相匹配,立面類型延續蘇州傳統民居灰瓦白墻的形式;要素層次、建筑材料、細部結構運用現代新的技術,墻、窗、坡頂等傳統要素新的組合,園林、建筑、水景三位一體整體處理而達到的空靈淡泊意境(圖1)。這些使蘇博新館建立起傳統人文精神與現代生活的內在聯系,成為蘇州城市整體文化系統的一分子。
2 建筑設計的物質元素與精神形式
文化傳承是通過造型、色彩、材料等具體元素來實現的。建筑設計是一門立體的藝術,他之所以具有承載文化的功用在于其是“有意味的形式”,形式關乎精神,精神寄身于材料、造型、藝術形式,東西方文化只有在形式材料的重新組合中才能實現創新。簡單套用現代圖型模式和新的建筑材料,認為這樣就現代化、民族化了,是不了解建筑形式與材料精神屬性關系的緣故。目前許多城市遠看非常現代,稍近觀察則感覺蒼白空洞,既無西方現代建筑的內涵也無中國文化的意韻,只有材料的豪華、造型色彩的虛妄。毫無疑問,文化與設計形式結合的問題已成為當前建筑設計現代化民族化的根本問題,而蘇州博物館新館在這方面已提供了優秀的范例。
2.1 造型 蘇州博物館新館外觀呈幾何形,極具現代特征,但精妙之處在于從新館任意房間的窗戶向外看都會發現新館坡度與遠處及更遠處的蘇州傳統民居的屋頂坡度幾乎不差分毫,這使得人們首先從圖形構成認同達到對傳統文化的認同。從建筑結構看,現代幾何體構成的坡頂隱含著蘇州古建筑傳統的斜坡屋頂的基本概念,三角形、正方形不斷的繁衍和重構,西方古希臘羅馬神廟的三角體立方體的構成、哥特式夸張的三角形、立體主義極簡主義藝術的冷峻理性與蘇州傳統建筑潛在的三角形、圍墻線形的運動以及建筑的方形空間交織在一起,西中有中,蘇中有西,東西方的圖形自然轉換,簡潔、抽象、有力度,不知不覺之中完成了中西文化的融合,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轉換。新館整個運用輕型鋼架和混凝土構筑墻體,黑白相間的中國元素顏色與現代冷峻的建筑材料再加上隨處可見晶瑩剔透的玻璃天棚,空間封閉而又通透,折射出禪宗文化、道教文化的深層信息,參觀者盡管在猶如在超級魔方的現代氣息中穿行,卻仍然被東方園林強大的傳統文明牽引著,確立起建筑景觀中國文化的主體性。造型、空間等中西元素有機的結合,圖形構成的巧妙轉換,現代空間中國園林意境的營造是蘇博新館成功實現傳統與現代轉換的關鍵(圖2)。
2.2 色彩 色彩總是首先進入人們的視線,色彩比形式更能表現空間的情趣。正常狀態下,人在觀賞建筑時,最先引起視覺反應的就是色彩[5]。中國傳統空間美學十分講究以景敘情,情景交融,色彩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不同民族不同地域往往有自己固有的基本色調,中華民族勤勞善良,具有“道法自然”的宇宙觀,蘇州青白相間的地域色調體現了這種精神特質,黑白灰延續千年已成為蘇州城的文化色。貝聿銘先生意識到這一點,采取了與設計其他城市標志性建筑物不同的手法,保留了蘇州溫和、清淡、俊秀的黑白基調。為了與周圍民居環境協調,博物館盡管用的全是現代新材料,但外墻與內墻都以純凈的白色作為主基調,僅僅在空間轉折處用灰色的線條來勾勒外形,同時,深灰色石材的屋面與白墻相配,清新雅潔,與蘇州傳統的城市色彩肌理相融合,新瓶老酒,為粉墻黛瓦的江南建筑符號增加了新的詮釋。
把建筑和室內空間的色彩歸納為黑白灰幾種色彩,是貝聿銘對于蘇州傳統文化的深刻詮釋。如同創作一件繪畫作品,設計師將自己對生活的感受,對文化的理解以及對空間心理的把握融會貫通,最終抽象出最合適的色彩,這是一種繼承傳統的本質方式,把握住了原始的韻味和精神內涵。
2.3 新材料、新技術 “新材料,新技術固然重要,但對建筑藝術設計來說,更為重要的則是找到與民族精神相表里的材料特質,使建筑具有獨特的形式與風格[4]。”在新館設計中,貝聿銘通過研究中國文化和蘇州建筑設計,大量運用了新技術、新材料設計手法,使這座建筑既有傳統蘇州園林建筑的特點,又處處散發著古雅現代的氣息。
蘇州傳統建筑為木質梁架結構,貝聿銘在新館設計中采用了鋼化結構,再用優質木材為鋼結構鑲邊、包裝,不僅可確保整座建筑不變形不蛀蝕,更重要的是保留了傳統文化信息,使建筑從根本上與環境取得深層的聯系。建筑色彩采用蘇州傳統民居建筑的黑、白、灰色,固守傳統蘇州粉墻黛瓦的建筑形象,但在屋面材料的運用上,則以現代材料花崗巖取代青瓦,這種產自內蒙古和山西一帶俗稱“中國黑”的花崗巖質地堅硬,不易開裂,避免了傳統青瓦在寒冷天氣下易開裂,需定期更換的不足。這種“棱形”的瓦雖然是新館設計的小細節,卻使他向“為中國發展一套自己的建筑語言”理想邁進了實在的一步。
“讓光線來做設計”是貝氏的名言,在蘇州博物館新館的設計中,能夠讓你體會到光線的重要意義(圖3),貝聿銘再一次讓光影成為了空間的主角。建筑的中庭借鑒傳統“老虎天窗”的做法,但窗戶開在了屋頂中間部位,屋頂形成一個折角,光影交錯,整個空間充滿祥和與大氣。走廊由透過天頂造成的線狀光書寫著,如同走在了古老的竹簾下,傳統符號在光線中簡潔地演繹著現代的氣息。
新材料新技術如果僅僅做為材料使用不融進精神元素,就不具有新的含義,蘇州博物館新館材料的運用,對當前設計界一味追求豪華,試圖以新材料代替藝術創造的做法無疑具有撥亂反正的意義。
2.4 傳統造景手法的現代運用 中國古典園林在處理空間關系上有著極為豐富的語匯[6]。在新館的設計中隨處可以看到這些熟悉的傳統造景手法。例如,地面一層“吳塔國寶”和北部的“吳中風雅”兩個展廳相對,玻璃后分別種植不同科屬的安吉竹和剛竹相對成景,統一而又不失變化,富有禪意,此為傳統對景的藝術手法;主庭院的水池仿佛一面鏡子,他是空間意義上的“留白”,也是整個新館的“空心”之處,因為是池,只可以觀,而不可以入。水中的倒影隨人的走動而不時變化著,在南方時雨時霽的青色天空下,虛實相生、如夢如幻;窗是蘇州園林中的“眼”,蘇州園林的窗有多重功能。采光只是一個方面,其實他還是借景時裁剪風景的取景框。新館中菱形,海棠形,六方式漏窗,如同反復出現的旋律,參觀者產生遠景如畫的錯覺,體現“尺幅窗,無心畫”的意境,是框景;又如實借處理:主庭院北部的“片石假山”借拙政園之白墻作畫,以中國山水畫章法布局,石材由黃色調過渡到灰色調,顏色和肌理層層退暈,意境深遠,與傳統的堆石理水方式完全不同,堪稱園林創新的一大亮點;隔景處理:傳統園林講究小橋流水,通過置橋來阻斷一大一小兩個水面,增加景深。主庭院池中有直線曲線交叉形成的石橋通往水中亭,石橋曲折迤邐,起到“隔”的作用,使園景更覺深遠。
2.5 園林設計的新理念 “新的建筑不能配老的園林,蘇州園林是過去鼎盛時期的產物,現在無論怎么造都無法超越,只有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創新[4]。”貝聿銘很好地實踐了這種設計理念。新館的主庭院中是一座在古典園林元素基礎上精心打造的創意山水園,由鋪滿鵝卵石的池塘、片石假山、直曲小橋、八角涼亭、竹林等組成,運用西方現代設計中常用的點線面構成法,成形成組,結實有力,與整體建筑十分諧和,不同于蘇州傳統園林散淡自然的造園法,但不脫離中國人文氣息和神韻,現代而又傳統。上述山水園北墻與拙政園有一墻之隔的“片石假山”創作靈感來自于宋代米芾的山水畫,借拙政園之白墻作畫,用曲橋來進行隔斷,仿佛假山是在水中漸漸浮出一般,呈現出清晰的輪廓和剪影效果,打造出山水畫中“平遠”的意境,是拙政園現代版的詮釋。這種“以壁為紙,以石為繪”,具有現代平面構成的山水景觀,不僅是在傳統基礎上的一種嘗試和創新,更是園林新的設計理念(圖4)。
在新館文化傳承創新語義的構思中,貝聿銘先生有一套獨創的“插枝理論”———有了好的根可以插枝,把新的東西,能用的東西,接到老根上去,傳統就活了。于是便有了東部茶室內從忠王府嫁接的“江南四大才子”文徵明當年手植的紫藤,從而新館的紫藤園便有了500年的文化血脈,延續了吳門文化的精神。注重造園文化品性的例子還很多,如幾桿修竹配以太湖石,清新雅致,是傳統中國畫四君子題材中竹石題材的立體表現。植物配置上,選用了桂花、如皋松,柏樹、安吉竹、羽毛槭等,姿態優美、線條柔和,都是中國古典園林中具有人文精神的常用樹種,與建筑剛柔相濟,產生了現代園林的藝術美感。新館造景由傳統園林造景精髓中提煉而出,成為一代名園拙政園在當今的創造性延續,顯示了傳統園林設計的現代意義。
3 結語
城市建筑設計關乎文化血脈的傳承,沒有自己文明的城市也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價值。中國城市建設、建筑景觀設計發展到現在已到了不得不認真思考現代化與民族化關系的時候。蘇博新館不僅是當今蘇州的一個標志性公共建筑,也是中國建筑文化從傳統走向未來的一座橋梁,更為中國建筑的傳承與創新翻開了新的一頁。在幾乎所有中國建筑師都在追慕西方的時代,貝聿銘追求的,是為中國發展一套自己的建筑語言。正如1976年設計香山飯店時說的“我的真意是尋求中國現代建筑民族化的道路。”蘇博新館是貝聿銘這種思路的進一步發展,是他將自己追求的理想推向完美的一次重要嘗試,這無疑給當代中國建筑設計民族化現代化的發展指明了前進的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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